荆轲认识了田光,也许是田光结识了荆轲。
这之后,在秦国做人质的燕太子丹易服毁面逃回燕国。
燕太子丹回来后,全部生命的力量凝聚成一个仇恨的思想,就是报复秦王。单一而且顽固,矢志不渝。
自然要先去问他的老师鞠武,老师将秦国与天下大势进行了全面的分析,并劝说丹不能因为在秦受了欺负和侮辱而生怨恨,以至以此为要领决意要对秦王实施报复。这不符合客观实际,而且几乎可以说是痴心妄想!
丹说,那么就这样无所作为,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老师说,你让我深入考虑一下。
我相信老师的这话是面对仇恨的丹带有同情的难以说出的委婉的打发和拒绝。
丹的仇恨不排除是国恨,也不排除是私愤。
我们知道秦王嬴政出生在赵国,与当时在赵国做人质的丹经常在一起玩耍,两个患难少年朋友结下了纯洁纯真的友谊。
而世事难料,政转眼做了秦王,气吞山河气势如虎欲霸天下;丹不仅不是王,偏偏还要了他去秦国做了政的人质。而且政对他十分不好,甚至有些恶劣。这极大的不平等以及近乎残忍的人生境遇成为活生生的现实,让实在有点狭隘的丹的心理彻底失衡了,极端倾斜了。
在一次次消磨掉人性中的理智、原宥、忍耐、坚持的成分后,现在就只剩下一种东西,那就是烈焰般灸灼的仇恨。
于是复仇。
是单一目的的,不存在任何高尚大义的复仇。
除此之外,丹对秦嬴政如此仇恨,我们还能给他找出什么理由作出什么解释呢。
这是司马迁留给我们的第六个悬念。
还在老师深入考虑一下的时候,樊於期在与安平君叛国之后逃亡到了燕国,寻求政治避难。
丹收留了他。
但这绝对是个十分严重而棘手的问题。
老师说,无论樊将军如何伸张正义豪狭英雄,但他是秦国的叛臣;在收留他之前,燕国尚存一点生的渺茫;收留他之后,燕国就彻底没法解救了。别说是我这般平庸者,就是管仲、晏婴还世,怕是也没办法了。你现在急需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抓紧把樊将军送到匈奴那儿去,不给秦王一点借口半点理由。然后再作其他长远的计划和打算。
丹说,请老师换一种思维方法,换一个思考角度。首先我肯定不会送樊将军走;再就是肯定复仇秦王不能做什么长远的计划和打算,我迫不及待,连片刻也不能等了。
老师说,明明行动危险还要求得平安,明明酿造祸患还要求得祥福;结怨深厚而又计划浅薄,弱小无力而又复仇心切,你见过把鸿毛放在炉火上是什么情景和结果么。请原谅,我无计可施无所作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你去找田光先生,他智谋深远,勇敢沉着,看他有什么办法。
我相信老师的这话是面对仇恨的丹再次带有无奈的难以说出的委婉的打发和拒绝
一个冷静清醒,一个大火熊熊。
一个客观实际,一个利令智昏。
一个睿智明晰,一个幼稚浅薄。
对于一个失去理性分析智性判断人性本真的人来说,老师知道他讲什么也都没用了。
他不再讲了,他很伤心,为自己,为燃烧在仇恨沸点上的丹。
这是我从这段史实中捕捉到的信息,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如是,那么丹刺秦王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是司马迁留给我们的第七个悬念。
丹见到了田光。
丹见田光时躬身倒退着走为他引路,用膝盖跪在地上为他擦拭座席。
主题单一而明确。
田光说,你找错人了。骏马在年轻强壮的时候,迅如雷电,一日千里;骏马在暮年衰老的时候,晚景凄凉,毛驴不如。太子兴许是听到了年轻强壮时的田光,而不知道几乎耗尽生命精力现在的田光。我已经无能也无力图谋大事服务国家了。你去找荆轲,他豪侠仗义,意气风发,看他有什么办法。
没想到田光对面前这个仇恨失控的丹也做了委婉的打发和拒绝。
丹一定是看到了田光谨慎的推卸含蓄的推辞。在田光起身告辞的时候,丹生了某种担心,告诫田光,说,刚才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先生能替我保守秘密。
田光对丹笑了一下。然后弯腰驼背做出风烛残年的样子去了荆轲那里。把刚才与丹的秘密谈话告诉了荆轲,说,我建议你还是去拜访一下太子。
荆轲说,是。
田光说,我从太子那出来的时候,太子特别叮嘱我让我替他保守秘密。而我一到你这,就把这国家的秘密泄露给你了。太子一句无意的告诫,其实是把田光逼上了非自杀不能的境地。
荆轲说,是何道理。
田光说,谁能够保证丹报复秦王一定成功,谁能保证丹报复秦王万无一失。稍有差错、曲折、反复、闪失或者惨败,就会首先怀疑我田光泄露了机密,追究到我田光的头上。不仅大冤大屈,失了一生清白,还得要死。故不如现在就死。你去拜访太子的时候,你就告诉他说,我田光已经死了,并以死的方式向他证明秘密不会泄露了。
荆轲刚想阻止,田光已将锋利的剑刃刺破了自己的喉咙。
荆轲深刻记下了死亡瞬间田光的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这一剑,如此决绝绝情绝对,把个无端无辜无任何一点精神预示与准备的荆轲一下给推向了历史未知的绝顶。
这迅疾到来又过去了的意外情况,这不及思考业已发生的惊恐一幕。让荆轲蒙了,整整一天没有一点知觉。
而后,他去见太子丹了,他果然去见太子丹了,他完全木然机械地去见太子丹了,他去见太子丹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见太子丹,他去见太子丹仿佛是田光临死时托付他去告诉太子丹田光死了……
丹听说田光自尽了,立即得出田光自尽所传达出的两个意义,一是事情已成绝密;二是他推荐来的这个荆轲的重要程度。
所以丹一上来就痛心疾首地向荆轲备诉天下形势六国衰亡燕国危在旦夕并满腔仇恨痛斥秦王惨无人道禽兽不如并怀蛇蝎虎狼之心意欲灭六国并天下除异己成帝业。所以丹在说完这一番话后就直言不讳直截了当向荆轲提出要他肩负起时代的大任接受燕国庄严的托付去无尚光荣地完成刺杀秦王的历史使命。
荆轲这时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要来见太子丹了。
荆轲这时终于知道了他要来见太子丹为什么了。
秦始皇是一个巨大的概念,是一座巍峨的高峰,是一方庞然的大物,是一世至尊的王者。
荆轲觉得眼前这个充满仇恨的燕国太子不是太轻率就是太轻狂了;不是太发烧就是太弱智了。
荆轲突然间就再次失去了知觉。木然机械地说,我不行。我不行。
丹这时就跪在了荆轲面前,叩头长拜不起,说,义士万不可推辞,田光以死荐你,便是知道你是能担当大任能受此委托。
荆轲仍然木然机械地说,我不行。我不行。
然而行与不行都在那现场的情景氛围中成了铁定的事实,荆轲是怎么也推脱不开了。
因此,是否可以说,荆轲在刺秦王的问题上完全是被迫的,被逼的,被动的。
这是司马迁留给我们的第八个悬念。
我们把这八大历史悬念暂且悬念在历史里,现在进入荆轲刺秦王的那个实在让我们无数次大失所望的过程和结果。
在荆轲被迫被逼被动接受了这历史的承载和托付之后,丹步步紧逼,没给他任何一点反悔逃脱装赖的机会。
先是拜荆轲为上卿,住进了上等豪华的公馆,然后丹每天亲临公馆,送来牛羊猪三种肉类食品的供奉,再献上珍奇玩物,配备车马随从,更有一大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妖娆妩媚风情风骚的美女任他心情舒畅遂心所欲。
荆轲觉得我是再也没有退路了。
荆轲这才开始有了一个刺客的心态和状态。
他反复设计了各种刺杀秦王的方案,一次次自我肯定,又一次次自我否定。
刺杀秦王首先是要接近秦王,怎么接近,趁他出行,突然杀出,那能行么?趁他睡觉,实施暗杀,那能行么?趁他上朝,拼个死活,那能行么?
他想到了一个人,樊於期;他想到了一个方法,献地图。
这下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